×

Loading...

那时花落 -- (人生如戏。我的戏落幕了) ZT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1987年那年我认识了丁但。他的名字听起来很奇怪,象是定单。我于是总叫他定单。

直到有一天,他握着我的手说:“我就是定单,是你的定单。我早被你定下了,在前世。”

我的眼泪无端的流下来。我踮起脚尖吻他。那是我的第一个吻。

那是热恋的一年。连树上的鸟,林间的花都无比美好。我知道,我要嫁给丁但。

我会做他的妻子,我们会有一个家和一个孩子。

1988年婚礼如期而来。一切都如期而来,包括幸福,丈夫,和一个小小的胚
胎。丁但说 他想要一个女儿,我却想一个男孩子。男孩子的名字会是丁冬。女孩子就是丁当了。

都是很奇怪的名字。我不知道丁但是怎么想出来的。但是我们都热切的期待着家里第三成员的到来。

那年的冬天,我在剧痛中撕叫了三天三夜,生下了我和丁但的女儿丁当。睁开眼看时,丁但在床边泪流满面的对我说谢谢。我的心在那一刻被他和那个满脸皱纹的小东西捕牢。我知道,我从此不是我了。我将为他们而活。

1989年 结婚一年多了。女儿成长的很好。已经在学走路,常常跌的哭哭啼啼。我和丁但看着这宝贝,觉得人生的全部意义已经在她身上得到充分体现。我在年中的时候换了一份工作,工资不高,但是很稳定。使我能够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家庭。由于负担沉重,丁但的工作很忙。但是他一定在下班以后准时回家。

他说,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能够看到我和丁当的时间。我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

我和丁但始终都很恩爱。没有人能相信我们还象新婚时候一样。每天晚上安顿好丁当以后,我们都早早上床,聊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说闲话,然后亲热。早上起来的候,我们的手都是握在一起的。

我和丁但之间的依恋令人惊叹。丁但单位里的领导很少让他出差。偶尔有一次,我们不是拖家带口全家三人齐齐出动,就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这些被丁但的同事传为笑柄。有人说,我们的感情好的连天都会嫉妒。

1990年

我有一个爱我如命的丈夫。我还有一个聪明美丽的女儿。我的家里永远都是欢歌笑语。

我数不清有多少人羡慕我。他们都叫我,幸福的小女人。我享受着这个有美丽心情的名字。我喜欢。一切平静美好。幸福似乎唾手可得。

我暗暗的发了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三人都将生死相依,不弃不离。

天气慢慢的冷下来,丁当自己出去玩的时候着了凉。这使我和丁但都很着急。

我们在深夜里带丁当去医院急诊。丁当的热度退下来时,我听见丁但暗暗吐气,低声说:“感谢上帝。”然后把我揽到怀里。很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楚记得那个晚上。 丁但和我的心紧紧慰贴着。从那时起,生活和丁当使我们相濡以沫。

1991年

春节的时候,丁但有些发烧。一直处于低热的状态,去医院检查亦查不出病因。

我心里实在很担心。他却总是笑着说他太热血,所以温度比正常人高出一些。

三月间,丁但的身体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他脸色苍白,手脚也没有力气。我决定带他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病。借了我认为很足够的钱,我们出发了。

医院的诊断结果白纸黑字的放在我面前时,我什么都不敢相信。那些白衣的天使们用冰冷的口气告诉我,回家去吧,你的丈夫日子不多。我发了疯似的冲出医院。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相信这样的结果。我断定是他们误诊。

我开始带着丁但在各个有名的医院间奔波。希望能找到一线生机。丁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我常常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留恋。我一个人偷偷的哭泣。

因为我们很快就要身无分纹,而他的病情还是没有任何好转,医院里面白衣天使们的依然没有丝毫的生气。

我几乎快要崩溃。带着丁但回到了家,那时他只能躺在床上,身体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已经是九月天了。我的婆婆从乡下赶来,她年事已高,经不得这种伤心伤神的事情。这又让我添了一段新愁。老人家劝我尝试中医,我开始到处去找土方秘方,不管什么方,我都大胆的放到丁但身上试。我明白,我已经是最后一搏了。

看着丁但日渐羸弱的身体和他微弱的笑容,我心里的痛苦铺天盖地。

1992年

这年的所有记忆都和着血泪。大把的草药和大笔的金钱延续了丁但的生命。

我在清晨把熬好的草药哺进丁但的口中。我在黄昏吻着他苍白的嘴唇哄他入睡。

我在夜晚看着他的脸泪如雨下。我还挺的住,因为我在早上起床的时候,还能握着我丈夫的手,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虽然那温度一直高于常人。即使丁但病中他仍给了我所有的力量。

丁当四岁生日的时候,很认真的告诉我说她许了个愿,希望爸爸能够赶快好起来。我问她爸爸好起来以后准备做什么。她回答我说,可以背着她去买糖吃。我给了她一掌就离开房间,留下她大哭。我不能容忍她对她父亲的疾病和即将来到的死亡全无概念。即使她还那么年幼。

晚上睡觉的时候,丁但对我不理不睬。我知道他无法接受我对他最钟爱的女儿动了手。

帮他脱衣的时候,我的眼泪毫无节制的落到他的背上。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对丁当挥出的那一掌,其实影响了她的一生。

1993年

五月一直在淅淅沥沥的下雨。我在雨里送走了我的丈夫丁但。留在我身后的是他年迈的老母,稚小的女儿和高额的债务。

我在深夜的河边放声痛哭。失去了丁但,我孤苦无依,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生活。

我想念丁但,这种想念有时使我几乎疯狂。我还是不能接受他就这样离开了我。

从此都不能在我的身边。我的双人床上始终摆着两个枕头。这样会使我好过一点。

暂别悲痛,我开始为了生活奔波,我在城市里的各处寻找能够使我多赚到一些钱的工作。然而我总是无功而归。回家看到丁当的小脸充满迷惑。她还不知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不知道她的家庭和生活在一夕之间已经彻底改变。

其实我同她一样迷惑,只是我知道我身上背负着怎么样的担子。我必须

担负起一个家长的责任了。

除了为债务烦恼,我还要为了丁当的入学问题担心。她已经到了适学的

年龄。

可是家里却拿不出应该有的学费。我看着丁当每天早上奔出门看别的孩子去上学时的那种渴望可怜的眼神,心如刀割。

1994年

新的一年了。在这一年里面,我的人生有了意义非凡的转变。

经历无数的痛苦挣扎和思想斗争,我终于选择了能够最有效赚*钱的可耻

职业,出卖我自己的肉体。生命的尊严到底没有敌不过生活的压力。我被打败了。

我在深夜出没于城市里头的各个夜总会。化着使自己面目全非的浓妆。

捏起嗓音和那些充满肉欲的男人们周旋。然后再到永远不会开灯的房间交涉肉体。我在

黑暗中生活。有效的掩藏了自己,保护了我那可怜的不堪一击的灵魂。

丁但的母亲是聪明坚忍的女性。我想她是明白我在做什么的。然而老人一声不吭,只是帮我把丁当照顾的很好。

丁当在这一年中变了很多,不太爱说话。常常一个人发呆,象是思考什么问题。

我心力交瘁,也顾不得那许多。

1995年

家里的经济情况一天一天好转。这得益于我的身体健康,态度端正。我

渐渐的能够正视自己所做的事情。我努力的赚*钱然后小心的计划开支。我必须早日还清债务。

我必须早日解救自己沉沦的身体和灵魂。

我在清明的时候去丁但的墓前坐了一天。把一年的艰辛委屈变成了无尽的呜咽泪水。

我知道,我得继续我的工作,直到所有的债务一笔勾销,直到我能够让丁当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丁当的学习成绩非常之好,这孩子继承了她父亲的聪明才智和我的细心仔细。

她的优秀理所当然。只是让我担心的是,她几乎不说话。她在童年的时

候实际上是非常活泼爱动的。我不知道在这个孩子的心里面有着什么。但是显然,她有很严重的自闭倾向。

丁但的母亲有一次跟我谈到丁当的思想奇怪而早熟。这让我有深重的无力感。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了解这个仅仅七岁的孩子了。

我觉得在人生里面,母亲的角色我做的相当失败。这种失败的情绪一直跟随了我许多年。

我时常想。如果丁但还活着的话,也许一切不同了。但是人生当中却没有如果 只有结果和后果。很多的事情,我想,是宿命。我们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1996年

丁当在班里做了班长。慢慢的话多了一些。从她的嘴里知道,她换了一

个老师。年轻,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男孩子。我想这个人应该是有工作方法和热情的。

丁当对他的崇拜溢于言表。因为工作的原因,几次开家长会我都错过

了。始终没有机会见到孩子嘴里的这位又宽容又和气的小刘老师。

丁当跟我之间的那一层隔膜似乎越来越厚。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知

道对于我一直逃避家长会这件事情,丁当是很失望的。但是,我所做的职业令我不习惯

在白天里和一些有高尚职业的人打交道。我的心里面早已经把自己定位为某一种特殊群体。



我暗暗发誓,等有一天,我洗干净了自己,我一定要带着丁当堂堂正正

的去开一次家长会。我一定要让我的女儿对她的母亲刮目相看。

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增加增加。我知道,如果我再努力一些。那一天就不会太远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美好的方向发展。我的心越来越平静安详。我期待着,有足够的钱让我开一个小小的咖啡店的那一天。咖啡店的名字我已经想好。前世的定单。

1997年

丁但的母亲在三月间去世。走的很安详。临走时把丁当的生活起居各方

面情况细细的交代给了我。我知道她还不放心丁当。我握着老人家苍老如树皮的手。认真的请她放心,

我会照顾好我的女儿。婆婆眼睛闭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流下来。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丁当一人而已了。

前世的定单六月开业。一切都很顺利,生意兴隆。我忙碌的同时,终于

挺胸抬头的带着我的丁当去了她的学校。亲身感受了丁当的优秀给她和我带来的荣耀。

看到了慕名已久的小刘老师。

他还只是个孩子。干净的衣着及眼睛。皮肤白皙面容腼腆。我能够在他

的眼里看出他对那些孩子们真切的疼爱。那种疼爱在丁当的身上表现的尤其明显。他看着丁当时,眼神里的温和纯净令我觉得放心舒适。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叫刘桉,桉树的桉,就是一个木字旁加一个安全的安的那个字。我知道丁当的父亲去世已有很多年。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养育了丁当这样的孩子。

他的话令我无言以对。我不能回答他,实际上我根本从来没有尽到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我沉默不语,能够感觉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来回逡巡。灼热的有些放肆。



这时候距离我第一次见到丁但已经整整十年了。

1998年

这也许是美好的一年。一切都很顺利。我和丁当的沟通渐渐的顺畅起

来。我们更多的时候象朋友一样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把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拿出来和对方商量。

这个小小的女孩子竟能参与我的事业并给我很多合理的建议。我看到她

父亲丁但精明强干的血液在她的身上奇异的流淌着。

刘桉不时的抽出时间来看看丁当。我和他的接触也多了起来。到了年底

的时候,我和他论的话题已经不仅仅拘泥于丁当的范围,我们象多年的老友一样侃侃而谈,彼此温暖。

十二月天里,我接到刘桉的电话,丁当在课堂上突然昏到,已经送往医

院。我慌张赶到医院时,丁当还在急救室里。刘桉坐在那里,一头的冷汗。

在那一刻,心里有奇特的感动和震撼。我在他身边坐下来。他的手急切的摸索上来,象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撰住我的掌。

急救室的红灯灭了。医生走出来说,丁当是因为体质虚弱,又受了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平时多加注意就行了。我听见刘桉吐气,然后说,感谢上帝。

我的心被重重击了一下。我想起来很多年以前,在丁当还很小的时候。有一个晚上,她的父亲也是这样说的。感谢上帝。

1999年

一切发生的自然随性。我和刘桉每天晚上都会手拖着手出去散步。有时

带上丁当,有时只有我们两人。我们交流彼此的一切。但是关于过去的那三年,我始终闭口不提。

我不能冒险。那秘密是我一个人的,终生都会是我一个人的。

丁当有时候夜里爬到我的床上跟我讨论要不要把刘桉老师变成爸爸的问

题。神情严肃观点犀利。我没想到我的女儿竟有如此的见解。高兴之余也有些担心,

这么小的孩子考虑问题如此现实和周全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我开始频繁的去看丁但,甚至在他的身边一坐就是一天。我反反复复的

跟他说话。问他我该怎么样做。和刘桉的关系发展到要考虑婚姻的时候,我知道,我退缩了。



六月里,丁当要毕业了。她哭的象个小泪人。我知道她是舍不得刘桉。

我去参加她的最后一次小学家长会。受到气氛感染,也是满心的酸楚。学生们互相道别。

家长们也都握手致意。当我的手握住一只肥胖的手掌时,我觉得周遭的人群气息森冷。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

那手的主人淫亵的看着我。我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我是谁。我们僵持的站着。

我的心脏一阵一阵的紧缩。我的头脑开始昏昏沉沉。

刘桉从远处向我走过来。我知道,我再无幸福可言。我将为我自己做过

的事情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一切事情的发生似乎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一切事情的发生又似乎全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丁当从学校里回来,问我,你是不是做过妓女。我回答,是。她离开我的视线回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再不出来。

我再次看到丁当的时候,她小小的身体上染满了血迹。我惊异她竟然有

这样的勇气选择流血和死亡。

妈妈: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你做过妓女。我同学的爸爸做过嫖客。这本来是

同样可耻的事情。可是你和你的女儿我遭到世人的嘲笑和贬低。我的同学和他的父亲

却把件事情拿出来吹嘘当作光荣史。可见这样的世界,即使我们努力的活着也并没有

我们所想象的那样美好意义。

妈妈,我并不曾怪你做过妓女,我知道你为什么那样做。所以,请你也不要怪罪我吧,

妈妈。我只是想知道,妓女的女儿身体里流淌的是鲜红清亮的血液还是漆黑污浊的。


丁当。

我笑着。这是个不凡的孩子。可叹我害了她,这个世界辜负了她。一切无可挽回。

我走到房前。雪白的栀子花开败了。落了一地的花瓣。那是很久以前丁但和我一起种下的。只是可惜以后都不会有人看了。

手里锋利的刀片轻轻巧巧的划下去。感觉不到疼。血花大朵的喷涌出来。象盛开的牡丹,漂亮极了。出乎我的意料,那血的颜色是鲜红的。

恍惚中,看到丁但站在花前,朝我微微的笑着。

这正是花落的时候。六月十七日。

人生如戏。我的戏落幕了。

这辈子,我是个妓女。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Re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