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记爷爷之流水账篇
爷爷其实是外公，不过从小由外公外婆带大，就叫了爷爷。爷爷高瘦，银发，戴眼镜，用我同学的话说，绝对可以在电视里演老教授。
爷爷的父亲是生意人，却执意要培养身为长子的他作学问。感谢太爷爷的明鉴，否则就没了我们一家人。爷爷在中央大学读书时认识了高他一班的奶奶，两人一起跟着学校从南京去了四川沙坪坝，一起留校当了老师，在四川有了我母亲。母亲一岁，爷爷赴美国读博士。见过他的中华民国护照，泛黄的照片上清秀的书生带一副徐志摩式的眼镜。后来听爷爷讲起异国的往事，比如在美国只有炸鸡和冰淇淋好吃，比如那时看电影黑人白人还要分开坐，比如刚到美国时还有人错把他当印第安人，再比如爷爷曾是个全A的好学生。
书没读完，就到了四九年。爷爷被导师和系主任找去，告诫他中国现今危险动荡，千企不可贸然返国，云云。爷爷还是迅速决定放弃快要结束的学业，为的是国内的妻女。他后来说，还好当时没犹豫就回了国，即便是这样还是辗转香港才得以成行。如果晚一点，可能就是隔海几十年，奶奶妈妈也不知要多吃多少苦。其实学业未竟，爷爷恐怕多少有些遗憾。 唯一流露过一次，是多年后作为博士导师带学生，他玩笑般说自己都不是博士，怎么有资格。只是年幼的我当时无从体会，这是如今回想起来的揣测。以后几十年的坎坷，很少听爷爷提及，只是隐约知道六十年代以后他被批斗过，也关过牛棚，至于做学术更是无从谈起。重新得以做他想做的工作是七十年代中后期的事了。
现在想来，我记得的十几年，应该是爷爷安定幸福的一段时光。爷爷于我犹如祖父加父亲, 记得无数个抱着自小多病的我去急症的深夜，记得七十几岁的老人还要晚上驻着手杖去开家长会。当然也记得小时候数学老师要家长出应用题，鼻敏感常打喷嚏的爷爷是这样出的，我昨天打了四个喷嚏，今天打的比昨天的两倍少三个，问今天比昨天多打了几个? 我如今打喷嚏还常会想起这道题, 想起来会笑, 笑完了鼻子又有些酸. 幼时的我，最开心莫过于听爷爷讲故事, 武松打虎，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借东风，草船借箭。 后来的一老一少常在一起聊历史, 看球赛, 学下围棋. 有回做手工, 用鸭蛋壳做黄盖的脸谱,画了脸, 用白绒线装的发髻和长须, 却总是缺点什么.爷爷替我在黄盖的发髻上用铜丝加个环, 又在长出的一头用红绒线缠一个绒球, 顿时有如神来之笔. 一切至今历历在目.
高中以后, 同学朋友交往渐频, 常常流连在外. 大学一年更是每周只回家一两次, 和爷爷一起的时间变得很少. 这段时间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开始老了. 离开中国前,他已住院数月, 严重的腹水使得呼吸急促. 爷爷却还可以笑着对我和奶奶说现在才明白女人生孩子的辛苦. 走前一天去医院道别,看到虚弱苍白的爷爷, 忽然后悔这几年没有多陪陪他, 后悔不该在这时远行. 那个暖冬的下午, 爷爷反复嘱咐两句话, 心中要想到他人; 做事不轻言放弃. 做到这两条, 我一定会过得好, 他说.
在加拿大的最初几个月是在忙碌和思念中度过的. 来加后的第一个生日,收到爷爷的信, 依然是谆谆嘱咐好好与从未一起生活过的母亲相处, 好好考托福. 五月收到满意的托福成绩, 写给爷爷的信还没寄出, 家里打来电话, 爷爷去世. 因为种种原因, 再回故乡是在一年以后了. 奶奶衰老了很多,没有爷爷的家完全变了样. 见到他的一个学生,讲起爷爷临去前两天在病床上为他写好了出国推荐信. “现在很多人都只是签个名了事, 而他一个病重的老教授…”他哏噎, 无语.
有天与母亲谈到一种药物, 母亲提到中文名, 我茫然, 母亲很意外, “你没听爷爷说过吗?他做过这方面的…” 其实我不知道的又何止这个. 可惜少年时的我不曾懂得多去了解爷爷的经历和世界, 长大后懂得了却不再有机会. 但无论知与不知, 可以在爷爷身边长大, 是我莫大的幸福.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爷爷其实是外公，不过从小由外公外婆带大，就叫了爷爷。爷爷高瘦，银发，戴眼镜，用我同学的话说，绝对可以在电视里演老教授。
爷爷的父亲是生意人，却执意要培养身为长子的他作学问。感谢太爷爷的明鉴，否则就没了我们一家人。爷爷在中央大学读书时认识了高他一班的奶奶，两人一起跟着学校从南京去了四川沙坪坝，一起留校当了老师，在四川有了我母亲。母亲一岁，爷爷赴美国读博士。见过他的中华民国护照，泛黄的照片上清秀的书生带一副徐志摩式的眼镜。后来听爷爷讲起异国的往事，比如在美国只有炸鸡和冰淇淋好吃，比如那时看电影黑人白人还要分开坐，比如刚到美国时还有人错把他当印第安人，再比如爷爷曾是个全A的好学生。
书没读完，就到了四九年。爷爷被导师和系主任找去，告诫他中国现今危险动荡，千企不可贸然返国，云云。爷爷还是迅速决定放弃快要结束的学业，为的是国内的妻女。他后来说，还好当时没犹豫就回了国，即便是这样还是辗转香港才得以成行。如果晚一点，可能就是隔海几十年，奶奶妈妈也不知要多吃多少苦。其实学业未竟，爷爷恐怕多少有些遗憾。 唯一流露过一次，是多年后作为博士导师带学生，他玩笑般说自己都不是博士，怎么有资格。只是年幼的我当时无从体会，这是如今回想起来的揣测。以后几十年的坎坷，很少听爷爷提及，只是隐约知道六十年代以后他被批斗过，也关过牛棚，至于做学术更是无从谈起。重新得以做他想做的工作是七十年代中后期的事了。
现在想来，我记得的十几年，应该是爷爷安定幸福的一段时光。爷爷于我犹如祖父加父亲, 记得无数个抱着自小多病的我去急症的深夜，记得七十几岁的老人还要晚上驻着手杖去开家长会。当然也记得小时候数学老师要家长出应用题，鼻敏感常打喷嚏的爷爷是这样出的，我昨天打了四个喷嚏，今天打的比昨天的两倍少三个，问今天比昨天多打了几个? 我如今打喷嚏还常会想起这道题, 想起来会笑, 笑完了鼻子又有些酸. 幼时的我，最开心莫过于听爷爷讲故事, 武松打虎，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借东风，草船借箭。 后来的一老一少常在一起聊历史, 看球赛, 学下围棋. 有回做手工, 用鸭蛋壳做黄盖的脸谱,画了脸, 用白绒线装的发髻和长须, 却总是缺点什么.爷爷替我在黄盖的发髻上用铜丝加个环, 又在长出的一头用红绒线缠一个绒球, 顿时有如神来之笔. 一切至今历历在目.
高中以后, 同学朋友交往渐频, 常常流连在外. 大学一年更是每周只回家一两次, 和爷爷一起的时间变得很少. 这段时间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开始老了. 离开中国前,他已住院数月, 严重的腹水使得呼吸急促. 爷爷却还可以笑着对我和奶奶说现在才明白女人生孩子的辛苦. 走前一天去医院道别,看到虚弱苍白的爷爷, 忽然后悔这几年没有多陪陪他, 后悔不该在这时远行. 那个暖冬的下午, 爷爷反复嘱咐两句话, 心中要想到他人; 做事不轻言放弃. 做到这两条, 我一定会过得好, 他说.
在加拿大的最初几个月是在忙碌和思念中度过的. 来加后的第一个生日,收到爷爷的信, 依然是谆谆嘱咐好好与从未一起生活过的母亲相处, 好好考托福. 五月收到满意的托福成绩, 写给爷爷的信还没寄出, 家里打来电话, 爷爷去世. 因为种种原因, 再回故乡是在一年以后了. 奶奶衰老了很多,没有爷爷的家完全变了样. 见到他的一个学生,讲起爷爷临去前两天在病床上为他写好了出国推荐信. “现在很多人都只是签个名了事, 而他一个病重的老教授…”他哏噎, 无语.
有天与母亲谈到一种药物, 母亲提到中文名, 我茫然, 母亲很意外, “你没听爷爷说过吗?他做过这方面的…” 其实我不知道的又何止这个. 可惜少年时的我不曾懂得多去了解爷爷的经历和世界, 长大后懂得了却不再有机会. 但无论知与不知, 可以在爷爷身边长大, 是我莫大的幸福.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