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小时候在上学前和爷爷奶奶一起在农村生活过俩年,印象最深的就是爷爷拉着我的手在乡间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教我歌谣和心算.在到了入学年龄后,我就回到了父母身边.没过俩年,爸爸把爷爷奶奶接来和我们一起住,但奶奶没过俩年就去世了.
爷爷每天差不多要喝大概六七俩白酒,但从没见爷爷喝醉过.据长辈们说这是爷爷当年做主事练出来的.爷爷在当地很有威信,谁家的红白喜事都是请爷爷做主事人.当地的风俗是主事人进门先喝三碗酒,然后开始办事.爷爷另外的一个嗜好是喝醋,每天必要喝几口.若是赶上家里吃面条什么的,差不多半瓶醋就下去了.当然,里面也有我的一半功劳.每到这时,我妈就说需要给我们爷孙俩造一醋厂,否则供不起了.
爷爷是个要强也闲不住的人,从来不向儿女要一分钱.他每天都要出去转转,捡些废铁和废纸片回来,有时我也会跟着爷爷去捡废品,攒的多了就拿出去卖.这些钱就成了我们小孩的零食和过年的压岁钱.
爷爷有一个算盘,有空就会教我珠算,象三下五除一,四下五初二这样的口诀以及那些歌谣和斗升换算的题一样,我都一直记忆犹新.据老辈们说,爷爷当年是可以用双手打算盘的,俩边同时算数都不会出错.
等我上中学后,有时就会和爷爷一起看书.我大概一俩天能看完的书,爷爷大概要花费一俩个月.我很得意自己看书很快,爷爷笑呵呵的说我那个根本就不是看书.我很不服气就让爷爷考我.爷爷翻出一页,问到:"第十二回讲的什么".我当时就傻眼了,才明白爷爷为什么读书那么慢了.爷爷就说起他们当年念私塾,老师随便挑一页就要会背的.我很好奇的问爷爷,如果答不上来,老师是否真会用戒尺打学生.爷爷说那是一定的,很少有没挨过打的.我当时就笑说,幸亏生在新社会,否则一定会被打的皮开肉绽.
有那么几年,三伯家生了个小弟弟,爷爷就住过去帮着带这个最小的孙子.家里每每改善伙食,爸爸就会让我骑着自行车去叫爷爷来家吃饭.一次,我和爷爷刚出三伯家的门,就下起了小雨,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爷爷催着我骑车先回家,我坚持要陪爷爷一起走.最后爷爷拗不过我,一边说着这个死丫头,一边让我骑车带他走.到家时,爸爸看见我骑车带着爷爷回来吓了一跳,说"我们都不敢带你爷爷的,你怎么敢啊".那年我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爷爷也有七十五六了.
很少听爷爷谈起他的过去,所有有关爷爷的故事也都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一次去同学家玩,同学的奶奶问起我爷爷是不是XXX,我说是.同学的奶奶很感慨的说"那XXX(我爷爷的名字)可是个很有名的人啊".后来,陆陆续续的听到很多关于爷爷的故事.其中一个是说当年家里一个工人的儿子把爷爷家的一匹马不知怎么给弄丢了.当时马是很值钱的,这个工人哭着跟爷爷说赔不起,不知该怎么办.爷爷说又不是故意的,不用赔的.
还有就是当年给爷爷开批斗会,让贫下中农诉苦.一人上来诉苦说:"我向XXX借俩升米,他却给了我一斗还不用我还." 都是类似的事,以至批斗会开不下去,就不了了之了.有一个被迫揭发爷爷的,事后跪在爷爷跟前,哭着说对不起爷爷,那是被逼的没办法.
爷爷唯一一次提到他的过去是我和爷爷聊起我们学的历史.爷爷没说什么,只是讲起一次他和一个国民党高官开会,那个高官腰上系的是草绳,脚上穿的是破鞋.爷爷慢慢的说了句"那是个好官,那是个好官".据老人们说,当年爷爷知道国民党要抓壮丁的消息后,连夜把消息告诉了乡亲们,让他们快躲.
爷爷解放后之所以没有象他的哥哥和其他一些有同样成分的人被枪毙据说是因为他和共产党一个要员的关系.当时爷爷知道那人是地下党,还帮了他许多并救过那人一命,但还是没有免去被批斗和牢狱之灾.
爷爷在我眼里是特别慈爱的,从没见他老人家发过脾气.但据长辈们说爷爷当年是家族里管事的,管家很严的.其中一个故事是大伯告诉我的.当年大伯和家里的工人一起偷着杀了只羊,等煮熟后又不敢私自吃了,就端了给爷爷.爷爷一下把碗打落在地,狠揍了大伯一顿,还罚大伯跪了一夜.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也从来没有抱怨过,看上去总是很平静很淡然,只是偶尔会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望着窗外沉思.有一次我问爷爷他最喜欢什么.爷爷说没有他喜欢的,也没有他不喜欢的.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我考上大学那年,爷爷拿出一笔钱给爸爸让供我念书.爸爸没要,因为这笔钱是爷爷平反后,政府给补发的工资.按照老家的习俗,爷爷本是用来留着压箱底的.后来我去了千里之外的一个城市上大学,每年放假回家都要给爷爷买一些地方的特色点心.爷爷还是保留着他多年的习惯,留着让他的孙子,孙女们先吃,然后自己才会拿起一块慢慢的品尝.
爷爷的晚年是很幸福的.伯父姑姑们都很孝顺.在生活还比较难的时候,也会保证每天早晨给爷爷吃一个鸡蛋,酒更是没断过.等生活好了时,各种营养品就更多了.那时家里已是四世同堂,他的重孙子刚俩三岁,却非常淘汽,几乎每天都能听见爷爷在追着那个小家伙问"你把太爷爷的拐杖藏哪儿了".
爷爷是在我快大学毕业时去世的.那年,在我返校时,爷爷就叮嘱说如果他有个三长俩短的,千万不要回来,路太远了.我当时根本没在意,还让爷爷不要瞎说,因为爷爷除了耳朵有些背,身体没什么毛病.可就在我返校后没多久,爷爷就去世了,可以说是无疾而终.家里人按爷爷的意思没告诉我,以至我没能送送他老人家.这也是我今生的一个遗憾.爷爷去世以后,我常常梦到他老人家.一次,我梦见他带我去见奶奶,说这就是你那个孙女,让奶奶多保佑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每想起爷爷神态坦然的四处捡废品的情景,我都对他老人家多一份敬佩.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老人也有过辉煌的过去,而爷爷的那份超然我也是最近几年才有所悟.每回忆起和爷爷一起生活过的日子都会让我感到一种由衷的幸福和幸运.我也牢记爷爷说过的话:"不能做昧良心的事".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