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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挚友三张 · 张一

在大学呆过几年的人，对那段日子的回忆都是一大段一大段的。我没有，是没有可说的故事。仔细想来，我对那个同窗生活了四年的集体是有些愧疚的。那四年里我几乎都只忙于敬仰高年级的同学，那时的我很是想往他们曾经的经历，他们都很有故事。组织个活动，划拉个圈子，呼啦拉地就起来了。他们真是很有活力，我那时候可以说是撵着他们追赶那时的潮流。相比较之下，我同龄的同窗们似乎是稚嫩了许多。我一直认为没有故事的人是乏味的。

我所有的同窗友谊几乎都是在五湖四海后开始的，四年似乎只是个见面相识过程，就象如今初次见面说hi一样的过程。同窗之一的张一，一直就是个不起眼的人，大学头两年我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到他。班长和同桌提到张一，总要先扯上另两位。他们仨是班长眼里的三怪人，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个小团体，很少跟其他同学来往。事实上我和他们三人在大四的上半学期曾经共同做过一件简单不太重要的事情，只是这件事后来没人提过，所以几乎也就没人知道。那一次是三人中的老大来找我，说班主任有个课题要找帮手，问我愿否掺和，我那时正闲，于是答应下来。说是一起做课题，其实不用见面，各人做各人的部分，数据直接报给班主任，所以我和三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那个课题印象不深，我已经记不起来我都做了什么。

张一是三人里最年幼的，我们之间的友谊在那四年是一直没有意识到的。直到毕业散伙后，那时开始每年便能收到一封他的生日贺卡，邮寄的。既便是后来电子邮件几乎完全取代了书信邮件，他依然会去买张卡贴上邮票寄来。我不知道他的生日，也几乎没有特别的卡片给他。他的卡片一直是单向的飞来我这一边。，一直一直就那样没有间断，这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二十多年里，我失去过几乎所有的朋友。一些在后来又联络上了，一些就永远散落了。张一算得上是唯一一位从未中断过音讯的旧友。真正让我注意到他的是毕业那一阵子。

我从小就崇尚军人，觉得军服青年是最帅气和最有抱负的。当时毕业分配，张一报名南京某军校，让我真正看到了他。他后来再毕业就去了福建。那十几年里，他象一颗树一样被种在了泉州的某个山凹里，没有了自由。

后来，当张一穿着四个兜肩上扛着星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看上去真的是军人男子汉的样子了。身板是笔挺的，提起的步子和甩出去的胳膊都是雄纠纠的。从那时候开始，每年探亲回家路过省城他便会跳下火车短暂逗留，顺便来看我。我们似乎没有太多的生活内容可谈。他的那个领域我陌生，我的生活轨迹他也不明白。我忘了他是怎么提到那个女孩的。似乎后来每年他来看我都是为了谈那个女孩。女孩在乌镇一家博物馆工作，独养女。他们怎么认识和相爱的，我已经没有印象了。他在省城下车最主要的是要中转去乌镇。

张一每一次的乌镇之旅都充满了艰辛。女孩的父母很现实，他们坚决不能接受一个金钱和地位都不入流的大兵做女婿。他们的女儿应该嫁到和他们的家庭相匹配的体面人家那里，要嫁得风风光光。所以每一回他都是偷偷摸摸地潜入乌镇，寻找机会约会女孩。也有女孩父母事先得到他在乌镇的消息，那时女孩便会短暂地失去一段时间的自由，直到确信他的撤离，才会恢复女孩的自由。因为这种偷鸡摸狗般的约会，女孩遭受过父母的许多次毒打。他的探亲假有一多半是在乌镇等待见女孩的痛苦期盼中度过的，甚至很多次是在等待无望后黯然返回部队。他曾经找女孩的父母许诺过会让她幸福。可那样的承诺离现实太遥远。在她父母眼泪，他就象一个善良的骗子。那样艰难的约会持续了好些年，终于有一年，在他探亲的日子里，乌镇女孩逃走了，逃到了省城。他带她来见我。水乡女孩的水灵和清纯，让我很有好感。也许是那一次，他们策划了逃婚。不久后我得到消息，女孩辞了工作，一路颠簸去了大山。他们结婚了。女孩相伴着他在深山里一呆就是七年，没有回家乡。七年他们没有生育。深山七年他函授又读了一个学位，她也函授拿了一个学位。那是怎样的山沟沟啊，没有电话直通，和外界几乎隔绝。十一年前我回国，按他给我的电话试了三天，中转了多人，始终没能找到他。他后来说他们拉出去演习了，是那种一演就是几十天的演习。

九六年底，在他们的儿子降临之前他终于争取调回了他的家乡，一座繁华的港口城市。四年前他脱下了穿了整整二十年的军装。从此只要我回去，他必定赶来看我。记得那年我回国，在上海临上飞机前一夜，他飞过来，就为陪我吃一顿临别晚餐，夜里的最后一架飞机又匆匆赶回去。

算来我有十八年没有见到乌镇女孩了。前不久回去，我下了决心去看她。我和这个集体里的同窗相识28年，专程去外地看望的同学，除了同桌，便只有他了。他的乌镇妻子依旧漂亮，他虽然脱去了军装，举手投足和脾性依然很军人。他的儿子和我的女儿相隔地球两端，却是生在同年同月相隔了一天，他们应该是我们这个集体里最年轻的第二代。大家玩笑可以结娃娃亲。

张一的乌镇妻子重提了当年我们的相见，说她永远忘不了在我那里住过的那一夜。我竟一脸茫然，我是真不记得还有那一夜。他说他的一本关于军旅生涯的书要出来了。我不知道里面是否会有他们的故事，我是很希望他能写下来的，那样的艰难岁月不是每人都能挺胸无怨无悔的走过来的。

时间的流逝抹蚀掉很多原本记忆深刻的东西，就象我现在写同窗故事一样，已经没有细节了。我不想去添加和编造，那样不尊重他们也对不住同窗友谊。每每读到他信中的感谢，我都会惶恐和不知所措。张一依然念念不忘我当年的鼓动和鼓励。那些鼓动和鼓励如果曾经有过，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我能记得的就是这些片断，那是因为他们它曾经深深感动过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